权

【方王】惨绿年华

是《黄金时代》 的后续，有双花 可独立观看

 1.

十六七岁的年纪正值青春荷尔蒙最旺盛的时期，那时的方士谦欠下的风流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隔三差五就有面生的小姑娘来堵人。连班主任都看不下去，说你别太过分了啊，一天到晚光想着早恋。方士谦叫苦不迭，不是，误会了，我真没有，特么接了她的水就要当她男朋友，强买强卖去哪里投诉？

 

“你知道中央空调吗。”孙哲平说，“俗称绿茶男，说的就是你这样的。”

 

方士谦抄起课本就要打人，嘴里喊着我可去你妈的吧，在走廊上追着人跑撞上纪检部扫楼，脏话打闹加起来扣二十分。他一边在心里骂学校形式主义一边企图贿赂纪检部的面生学弟，巧克力吃不吃？奶茶喝不喝？弟弟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就算了，我们下次再说？

 

结果当然是屁用没有，导致方士谦看到那张大小眼的脸就来气，尼玛一破查纪律的还拿着鸡毛当令箭。偏偏王杰希还非要强制性在他面前刷脸，每周升国旗他都在底下偷偷比中指，还要回头和孙哲平讲话，“凭什么每次演讲都是他啊，凭他右眼小左眼大，高一年级一枝花？”

 

孙哲平把他的头拧过去，“凭人家学习好，你要是次次都考第一你也上。”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切实际，“那还是违个大纪更快一点。”

 

方士谦盯着主席台看了一会儿，突然诈尸一般转过头，“完蛋，我好像对他一见钟情了。”

 

月考语文刚挂了科的孙哲平第一反应是纠正方士谦滥用成语，一见钟情是指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上你这都见了多少次了，后知后觉卧槽尼玛你不是比旗杆还直说什么屁话呢。因为动静太大被教导主任抓住痛骂，挨完训回去发现自己旁边的空桌被人占了，他在找班主任调座还是恐吓那人自己滚蛋之间纠结了两秒，新同桌抱着个粉色保温杯回来冲他眨眨眼，你好啊我是新转来的。然后是长达数十秒的静默。

 

他说哦，你好。

 

事后他告诉方士谦这才叫标准的一见钟情，你那是脑干缺失因恨生爱。方士谦站在便利店货架前纠结，“你说他喜欢雪碧还是七喜？”

 

“我上哪知道去，那你买可乐吧。”

 

“买可口还是百事？”

 

孙哲平嫌他烦：“买美年达。”

 

方士谦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王杰希因恨生爱，可能是那天的阳光太好，王杰希穿着蓝白的校服站在话筒前念稿，少年意气的清隽孤傲。方士谦觉得自己盯着他看的时候王杰希也在看自己，台下几千个人他就是有这股莫名的自信，于是那一眼就让他记了很多年。他说你知道吗，年少时真的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不然你以后的爱情提起来就全是烂大街的操蛋故事，青梅枯萎竹马老去从此我爱的人都像你。

 

 

要不怎么说学校天天正事不干净搞些没有用的形式主义，校庆的时候各年级都要出代表去种树，方士谦领树苗的时候还忧心忡忡，不会种出颗歪脖儿树吧。教导主任气得跳脚，这树苗比你都贵别胡说八道，树歪了那是你心术不正。

 

“那您可冤枉我了，我清清白白刚正不阿，尊老爱幼奉公守法。”说完又跑去高一那边刷脸，要不说长得帅能当饭吃呢，上下嘴皮子一翻就跟人做了交换，他凑到王杰希跟前去没话找话，“嘿大小眼儿，还记得我不？”

 

王杰希点点头：“美年达。”

 

高兴还没捂热乎就又被泼了冷水，“以后别给我送喝的了，等种完树我请你喝奶茶，我们两清，或者我把钱结给你，你自己选。”

 

方士谦笨手笨脚地种树，“你当我开小卖部的啊？”

 

“不能白拿人家东西。”

 

“什么叫白拿，整那么见外，想和你交朋友不可以啊。”方士谦擦擦手上的土，两个对种树一无所知的生活笨蛋终于歪歪扭扭种下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棵树苗。王杰希请他喝奶茶，方士谦坐在高凳上有下没下地荡脚，突然脑子一抽说要不我们谈恋爱吧。

 

是个正常人都要被他吓跑，可王杰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为什么要和你谈恋爱？”

 

“如果你说好或者不好我可能都会说我开玩笑的，但你偏要问我为什么。”方士谦更兴奋了，他笃定王杰希根本就不是表面上那种只会学习的乖乖小孩，“那当然是因为喜欢你啊，一分钟前我还不敢确定，但现在我确信我就是喜欢你。”

 

“方士谦你有病。”

 

“那你给治治呗。”

 

接下来的两年他就在追着王杰希跑和被王杰希拒绝中反复循环，每次觉得时候到了就表白一下，被拒绝就指着他骂，王杰希你他妈就是不知好歹。孙哲平对他彪悍的追人方式从最初的震惊到见怪不怪，他说方士谦你傻逼吧，你这样王杰希能答应才怪。方士谦把薯片嚼得咔吧咔吧，转头问张佳乐，“我傻逼吗？”

 

张佳乐挪到孙哲平身后，“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那就当我傻逼吧。”方士谦长叹一声，“妈的，好没出息啊，每次被拒绝我都想他妈这辈子跟他老死不相往来，结果过几天再见还是忍不住想屁颠屁颠冲上去，你们知道在他面前装高冷需要多大的定力吗？王杰希真的太可爱了，我家猫都没他可爱，他是不是属猫的啊，世界上可爱又对我爱搭不理的生物竟然真的有第二个。”

 

孙哲平和张佳乐面面相觑，王杰希可爱吗？

 

可能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说实话方士谦也不懂王杰希是怎么想的，他为了能和王杰希打球请两个班的人喝汽水，兄弟们到时候记得配合一下让我和他一个队哈；因为想和王杰希一起集训熬了无数个大夜终于通过竞赛的冬令营；王杰希去查跑操他就咬牙申请当了一年的体委，只是为了能在散场时能多和他说几句话，你扣我们班了吗，又是哪里被扣分了啊。

 

王杰希会接他每晚找各种奇怪理由打来的电话，会在他做不出题被骂菜逼的时候站出来说你再说一句试试看，会在方士谦被球砸到脸的时候第一个冲上来问他有没有伤到哪，会给他擦干净鼻血又陪他去医务室，指着他鼻孔里的棉球笑他像个傻瓜。

 

方士谦考砸掉出荣誉榜的时候翘课去操场，坐在观众席看天边彤云参横的晚霞，沉浸在悲伤情绪里骤然被人拍了拍后背，刚要开口骂就看到站在身后的王杰希。

 

“又来扣我分啊。”

 

“想翘课。”王杰希光明正大滥用职权，“我又不会记我自己。”

 

方士谦都快气笑了，“所以就来抓我是吧。”

 

“不行啊。”王杰希叹气，“你告发我怎么办，今天就网开一面吧。”

 

于是他们就这样翘掉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自习，直到王杰希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们回去吧。”方士谦说，“冷你还不多穿件衣服，你故意出来挨冻啊。”

 

“现在回去的话肯定会被抓。”王杰希拉着他又坐下来，“放学再去，你这样回去也学不进去习，完全没有效率。”

 

方士谦悄悄靠他近一点，闻到王杰希身上洗衣粉的味道。

 

“反正在哪都是发呆。”

 

“不一样。”王杰希指着夜空零星的几点光芒，“教室里看不到这个。”

 

还说不可爱，会在你难过失落的时候告诉你可以看星星的男孩子，多可爱啊。

 

方士谦难得没有煞风景地说我们谈恋爱好吗，他们并肩坐在操场吹了一晚的冷风，路过荣誉榜的时候顺手贴了张便利贴上去，“我不在上面你也不能在，不然我会嫉妒。”

 

于是王杰希的照片上就被贴了个很丑的哭脸，过分夸张的大小眼，第二天就被人通风报信，王杰希有人搞你照片！

 

王杰希低头做题，“幼稚。”

 

幼稚又沉不住气，都高三了还不收心，这样怎么可能谈恋爱啊。

 

还有高考呢。

 

出国的决定方士谦只告诉了孙哲平一个，他把烟灰弹进空的可乐瓶，“你不是戒了吗？”孙哲平故意臊他。方士谦哧哧地笑，我哄王杰希的你还真信啊。

 

“失恋的前提是你们恋过。”孙哲平说，“别给自己加戏。”

 

“对哦，他都没答应。”方士谦笑的前仰后合，怀里抱着上次王杰希抱过的靠枕，“那我在这悲春伤秋什么呢，人家在乎吗，所以也别问我为什么出国了，学业和爱情我总他妈得要一个吧。”

 

那你要怎么和他说？

 

说不出口啊。

 

王杰希不知道的是把他送上车后方士谦蹲在原地哭得像个傻逼，不知道那句再见原来就是最后的告别，不知道距离他们下一次见面，竟然要等上整整十年。

 

嗨，别来无恙。

 

 

2.

读本科的时候室友每次回国都要吐槽，家乡太小，再不想见的人也总能见到。方士谦想象自己和王杰希重逢的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谢北京感谢他们不同级，认识的共同好友也没多少，不至于冷不丁就能在朋友圈刷到，不然他真的会心跳过速当场紧张到同手同脚。

 

他本硕都在英国，毕业后回北京工作，那时孙哲平还在读博，方士谦隔三差五就去学校找他蹭饭。很难想象当年一三五英雄联盟二四六王者荣耀上语文课必睡觉的主竟然成了他们之中的学历最高，孙哲平和张佳乐分手的事他是后来才听说，那段时间他自己也忙得焦头烂额，等他知道时一切已覆水难收，方士谦从不主动提起张佳乐，成年人都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张佳乐的名字就是孙哲平的违禁词。

 

在被工作填满的生活间隙里，偶尔也会想起没心没肺却又快乐无忧的高中时期，那件总被他嫌弃难看的校服至今还留在老家的衣柜，深蓝的袖口早已看不出当年洗不掉的墨迹，但它依然留存在那里，正如他张扬青春里那段不愿回想却依旧刻骨铭心的单箭头感情。有次出差碰到同校学妹，学妹笑眯眯地说方学长我记得你哦，你当时老来我们教学楼转。方士谦哭笑不得，黑历史就别讲啦。生怕下一句就是你和王杰希后来怎么样了啊，那要他怎么回答，后来就是我出国了，我们再没见过。

 

但该来的还是要来。学妹问他，王杰希现在回国了吗？

 

啊？方士谦一头雾水，他在国外读书吗？

 

他去英国读研了啊……学妹发觉气氛不对，掩饰着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可能提了些不该提的，学长你别放在心上，我请你喝杯咖啡。

 

那一瞬间大脑仿佛炸开了一朵饱涨的乌云，整个世界都在下雨，方士谦只觉得眼前雾蒙蒙一片，说话的时候喉咙都在疼，他说没关系，算了。

 

等等……他在哪所大学？好，我知道了。

 

你看，没有缘分是这样的，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道没有桥的河流，王杰希始终落后他一步，但方士谦从来不会停在原地等。

 

原来这么久我还是没能忘记。

 

巧合也好自作多情也罢，我更情愿你做出这个选择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不然算什么呢，在多年后突然得知你也曾追逐过我的背影，我该笑吗，我该遗憾吗。

 

所以我说，算了吧。

 

 

3.

见到张佳乐是很突然的事情，方士谦在电话里喊孙哲平死来送药的时候没想过他会带人，还是多年没见的老熟人。张佳乐比上次见面时稍微胖回来一点，头发留得很长，要不是看清了正脸他真以为孙哲平从哪找了个身材高挑的妹子，那他就算垂死病中惊坐起也要痛骂孙哲平你可真是个狗东西。

 

趁孙哲平去客厅烧水，方士谦把张佳乐拉到床前小声问，“什么情况？”

 

张佳乐语气含混，“就那样。”

 

“那样是哪样？”方士谦本来就烧得头疼，脑子转不动还让他猜谜，“看在你哥脑袋快炸了的份上，能不能说句人话？”

 

“……没和他好。”张佳乐低头掰了下手指，“剩下的不用我说了吧。”

 

方士谦简直恨铁不成钢，“你啊。”

 

前年他去云南见张佳乐，被缺德地图绕了个大圈才找到那家巷子深处的民宿，结果甩手掌柜还在外面醉生梦死花天酒地，等了好久才听见外面吆喝：来个人接一下你们张老板。

 

方士谦把人事不省的张佳乐扛上楼，和醉鬼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好一会儿，张佳乐愣愣地看着他，半天冒出来一句，你谁？

 

我他妈没你这个狗儿子。方士谦气个半死，亏我还惦记你有事没事，连你爹都认不出还半夜打电话，你是眼瞎了还是失忆了？

 

张佳乐听他骂完，慢慢咧嘴笑了，老方。

 

还认得你爹啊。

 

方士谦你怎么老成这样了，我卷子还没写啊太困了先睡……

 

醒酒后他夹着根烟靠在床头，皱巴巴的衬衫贴在身上，被方士谦骂臭得像滚过垃圾桶。他把人塞进卫生间好一会儿才觉出来不对，冲进去发现张佳乐衣服都没脱，就那样贴着墙蹲在角落任凭冷水一直淋。方士谦关了花洒拿毛巾把人裹进怀里，没事了都过去了。

 

张佳乐下巴抵着他的肩，他说我真的好想你们。

 

那你跟我走，我带你回北京。

 

没有用的，回不去了。

 

他在云南花掉了自己宝贵的年假，看着人不再让他去酒吧，张佳乐娴熟的点烟动作让他想起当年和孙哲平躲在实验楼下抽烟的时候，孙哲平一巴掌打掉张佳乐的手说你不许碰，后来被教导主任发现就跑散了，他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记得自己和王杰希窝在器材室，被滚下来的篮球砸了满脸的灰。

 

离开的前一晚躺在花园的吊床上看月亮，张佳乐问他国外的月亮是什么样的呢，方士谦说就那样啊，圆的弯的缺一口的。张佳乐转过来挠他痒痒，眼睛湿漉漉的，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

 

方士谦任他闹了一会儿，难得温柔，没什么好问的，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回来以后他们的联系才逐渐多起来，方士谦怕他过不了几天又要开始日日买醉的生活，但张佳乐情绪似乎稳定了很多。朋友圈偶尔发点花花草草，养死一波又换新的，问起来还会开玩笑，你都为我休年假了，我再没点长进就太不知好歹了吧。

 

 

方士谦找了个理由把张佳乐支开，孙哲平送药进来先挨了一记眼刀，他还觉得莫名其妙，“瞪我干啥？”

 

“真心错付啊。”方士谦嗟叹，“你俩又鬼混到一起，竟然都不跟我说，真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狗情侣。”

 

“这不是事发突然么。”孙哲平自知理亏，压低了声音道，“再说了，他还没答应跟我复合，不清不楚的你让我怎么讲。”

 

“都这样了还没复合。”方士谦瞟了眼孙哲平脖颈上的痕迹，倒着比了个大拇指，“孙哲平，你是这样。”

 

张佳乐从门口探出一颗头，问他们想吃什么午饭。

 

两人异口同声道，“随便。”

 

“再说随便就去吃……”话说到一半就忍不住笑起来。

 

中午吃什么啊。随便。我靠再说随便就去吃屎吧你们。

 

明明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你愿不愿意和我再试一次。

 

记忆又退回十年前，方士谦和孙哲平在旁边打闹，打不过就又来弄张佳乐，最后发展成三个人的战争，方士谦冲他俩竖中指骂狗男男，孙哲平把张佳乐往怀里一扣，说我们这是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断的就是你。

 

少年张扬的笑脸和眼前的景象重合在一起，他很轻地闭了下眼，脑海里飞驰而过十年里太多相爱的瞬间。

 

那就，再试一次吧。

 

 

4.

方士谦不是没想过和王杰希再见，毕竟世界那么大该重逢的人还是会重逢，比如孙哲平和张佳乐，但他真的打死也没想过会是以这种令人尴尬到钻地缝的方式再次遇到。上班打卡的时候听同事在讨论新来的王总年轻帅气又多金，全国姓王的那么多他怎么可能往那方面想，正说着等我明年升职就直接改叫小王，突然周围的呼吸都安静，方士谦在此起彼伏的王总好中尬着笑回头，王字还没说出口就先咬了舌头。

 

他想，张佳乐确实是有点霉比在身上的，否则怎么他一回来自己就发烧感冒还见到十年未见的老情人，老情人还成了新上司——虽然只是暂时的。

 

一上午在办公室坐立难安，趁着午休溜去茶水间打探情报，结果一群小姑娘提起王总就只剩了星星眼。零零散散的言语拼凑出王杰希的这几年，博士毕业后进了公司的海外总部，调回国又升了一个台阶。他们看方士谦面如土色还以为是他不服这个空降来的小上司，反过来安慰他，反正你明年就升职啦。

 

方士谦尬笑两声，满脑子只想赶紧跑，一不留神撞上身后的人，刚冲的美式洒了他一身。

 

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到底是职场混了几年的老油条，方士谦在周遭一片抽气声中迅速换上自认为得体的笑容，“对不起啊王总我没看见，没烫着您吧？真的抱歉啊搞成这样，您这衬衫是哪个牌子？赶明儿我去买一件赔您。”

 

王杰希和他对视片刻，很轻地笑了一下，“没事。”

 

妈的好帅。

 

但穿着脏了的衬衫办公肯定是不行，他本想打给秘书让他顺路买一件新的，又忌惮着新衣服没过水会不干净，方士谦看他表情就知道这人洁癖又要犯，试探开口道，“那个，我办公室里有备用的，王总您要不先凑合凑合？”

 

他以为王杰希会拒绝，结果对方很痛快地点了头，王杰希换衣服的时候他才懊悔不迭自己鬼迷心窍色欲熏心，方士谦你招他干嘛啊，还嫌自己人生不够精彩吗。

 

衬衫就是最普通的白衬衫，被孙哲平吐槽天下衬衫都一样就你天天当冤大头买最贵的，但此刻方士谦觉得这钱花的是真值，裁剪良好的衬衫把宽肩窄腰都勾勒出来，方士谦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现在健身？”

 

王杰希没否认，“很明显吗？”

 

不是，因为你比我矮两公分，高中校庆的时候我有表演你是主持，你的衬衫总是比我小一码，只是这种事只有我会在意，只有我会记得。

 

方士谦自嘲地笑了笑，“没有，我猜的。”

 

“衣服我会洗干净还你。”王杰希说，“我那件衬衫不用赔，回去洗洗就好了，不用破费。”

 

要是洗不干净呢。

 

还没出声就被王杰希堵回来，“不用和我客气。”他说，“毕竟你是我学长。”

 

方士谦的心被这个称呼戳的很疼，学长，也只能是学长。王杰希一句话就把亲疏远近分了个清楚，什么老朋友旧情人啊，在一所学校读过书而已，同校的校友数不胜数，换成别的什么张学长李学长也是一样的，你在期待些什么呢。

 

已经到了工作时间，王杰希却依旧没有离开，就在方士谦耐心即将告罄几乎要不管什么上司下属想直接问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的时候，他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方士谦。”

 

“虽然我一直不在意这个，但我记得你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

 

“所以，好久不见。”

 

 

 

读书的时候躲在房间里偷偷点一支香烟，用纸包着烟蒂冲进下水道疯狂洗手，面对电视上的禁烟广告还会一边装乖一边笑。工作之后父母的唠叨也从好好学习变成你要少抽烟喝酒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应酬，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一些事情就变的理所应当，光阴有限同归老。

 

方士谦正和张佳乐发消息吐槽，怎么从高中到工作的聚餐活动最后都会拐去KTV，他对这地方有严重的ptsd，更别提此刻ptsd的源头就坐在自己身边。方士谦头一次觉得时间那么漫长，怎么唱了这么久还不散场。

 

王杰希连推辞的理由都没变，“我唱歌跑调。”

 

跑调个屁啊，真以为你初中合唱比赛视频没人看过？

 

方士谦坐立难安，偏偏王杰希完全没有要动的迹象，一晚上在他旁边老僧坐定端着半瓶可乐晃荡。方士谦手机电量告急，不知是谁点了首五月天，聊着聊着就提到彼此的感情问题，有人大着胆子问了句，王总现在有对象没啊。

 

有没有那么一首诗篇 找不到句点

青春永远定格在我们的岁月

 

王杰希说，没有啊。

 

方士谦起身就走，“我出去抽根烟。”

 

逃也似的仓皇离场，打火机怎么也擦不出火，紧接着眼前出现一双熟悉的手，方士谦咬着烟嘴哑然一笑，“我面子真大，上司亲自来给我点烟。”

 

王杰希掏出烟盒，无奈道：“这种时候就别叫我上司了。”

 

方士谦看着他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点上，薄荷味的爱喜，他以为王杰希这种收入至少也会抽黄鹤楼或者软中华，这种细长的外烟大多数都是女孩子在抽，嗯，也不是，好像高中的时候自己也抽过。

 

王杰希见他盯着自己看，破天荒地解释了下，“压力大的时候偶尔抽一点。”

 

方士谦哦了一声，后知后觉你没必要和我解释啊，可能是气氛实在太过尴尬，王杰希也不再没话找话，抽完一支方士谦就提前告别，“王总我明天还有点事，今晚我就先撤了，不好意思啊你们继续玩。”

 

王杰希掐了烟，“我送你去楼下。”

 

他们都喝了酒，上车的时候方士谦还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客气，“那王总您先回去吧，外面风大别着凉了。”王杰希还让他到家记得发个消息，他说再见，方士谦。

 

车都驶出去好一段距离才发现手袋还留在包厢，他喊师傅掉个头回去，隔着红绿灯就看见还留在原地的人，被夜风吹的好落寞，也硬生生吹疼了他那颗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

 

他拉开车门下车，每走一步心都在疼，十年前自己站在这里看对方远去的背影，强迫自己放弃这段永远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没有人看到他的眼泪。十年后故事的主角又相聚在这里，只是等待的人换成了王杰希，方士谦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在这里，如果自己没有原路而返他又要等多久，王杰希你傻逼吗，为什么要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啊。

 

忍不住想开口骂人的时候又想到另一种可能性，他自嘲地笑了笑，方士谦你可真会自作多情，你怎么能确定他留在这里就一定是因为你，可能只是嫌包厢吵，可能只是想多抽支烟，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去，很多种可能，都跟你没关系。

 

王杰希看上去很意外，他反应很快，“有东西没拿？”

 

方士谦动了动嘴唇，说包还在楼上。

 

“你还是这么丢三落四。”王杰希笑了下，“我帮你拿下来吧，正好我也想走。”

 

“不用。”方士谦喊他，“王杰希。”

 

“不叫王总了？”

 

“这种时候没必要。”他迎着王杰希的目光，“为什么不上楼？”

 

王杰希稍怔，第一反应是拉住方士谦的袖子，“你在生气？”

 

“我生什么气？我他妈说了这么大风你赶紧回去，你他妈——”方士谦自知失态，他转过脸，耳畔寒风呼啸，“对不起王总，说了不该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又是王总。

 

“你离开的时候我在想。”王杰希松开他的手，退后半步，铅黄的灯光洒在肩头，“方士谦，说再见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

 

该来的还是要来，那种沉重的、溺水般的悲伤让他喘不过气，肺里仿佛下起了雨，方士谦把胸腔里的丝丝疼痛压下去，又恢复了平时的牙尖嘴利，“说这些有意思吗，都是陈年旧账了王总，是，我确实喜欢过你，但也不值得一次次旧事重提。”几乎是讥讽地，他冲王杰希粲然一笑，“王杰希，总不至于过了十年你又想对我说，你当初也喜欢过我吧。”

 

王杰希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可能会感动一下吧，感动自己当年的努力总算是没白费。”他抬眼看着路灯下扇翅的飞蛾，“你知道吗王杰希，十八岁的时候你朝人群中看一眼我都愿意笃定你在看我，但二十八岁我不会了，我不知道你看向的究竟是我还是别人。”

 

“但你也不要觉得愧疚或者怎么样，恋爱是讲究两情相悦的。”方士谦轻轻抚平他衬衫的褶皱，任命地笑了笑，“你什么都没做错，你只是不喜欢我。”

 

大学有次遇上露天电影，一堆人围在操场搭幕布摆马扎。王杰希对电影没什么兴趣，脚边的小黑板上写着今天要放的影片的名字，《一代宗师》，导演王家卫。他记得这个导演，那年他们在阁楼一起看过的同性影片，浓郁的色彩与静默的黑白交织，于是他翘掉选修看完了整部电影，宫二大段大段的经典台词里他只记住那一句：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

 

他想起那条没发出去的短信，可能方士谦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也曾认真想过和他在一起，想过他们以后的故事，或许也会有个圆满的结局。

 

 

“方士谦，我后悔了。”

 

 

 

5.

后来他们又恢复到普通的上下级关系，王杰希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清，在公司从来不会逾矩，甚至方士谦都怀疑过那句后悔是不是自己幻听。张佳乐问他然后呢，方士谦一支烟夹在指间迟迟未点，最后揉皱成一团丢掉，没有然后。

 

毕竟站在王杰希的立场来看又何尝不委屈，十年前他们都太小了，把喜欢挂在嘴边的未必是真勇敢，但迟来的回应终究是太迟。没放下和有执念是两码事，他对王杰希的执念早在目送那辆车走远的时候就被年少的自己强行割舍，没放下也是真的，不然不会每次对视都慌里慌张移开眼，相处起来总是觉得尴尬。王杰希越坦荡他反而越心慌，在茶水间遇到都会怀疑同事是不是看出些许不寻常的关系，实际在外人看来只是王杰希体恤下属，顺便帮他接一杯咖啡。

 

张佳乐怨他最近应酬太多，方士谦支支吾吾，只说等闲下来请客，毕竟担心王杰希酒精过敏这件事实在是有点不好说。方士谦在心里鄙视自己没出息的倒贴行径，很没底气地洗脑这只是工作的一部分，然后被灌到脚步虚浮还要硬撑着自己走。王杰希不由分说把他塞进副驾驶，路过高中的时候正好酒也醒了一半，方士谦吵着要下车，王杰希只能跟在他身后，看他深一脚浅一脚踩进银白的月光，方士谦在路边的长椅坐下，沉默地发了会儿呆，他喊王杰希。

 

“其实我走的那天去看过你。”

 

躲在你们班后门，做贼一样的心虚，你低着头在座位上做题，那就是我们见过的最后一面。

 

王杰希在他面前蹲下，很轻地握住他的手，“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啊，反正做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你没理由为我的遗憾买单。”方士谦看着他，眼神清明，像看一颗遥远的星星，“是我没让你知道，也是我先放弃的，你没有错。”

 

你只是不知道而已，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

 

你不知道我为了能多见你几次翘掉了多少自习，不知道你以为的偶遇都是我提前吹着冷风在那里等你，不知道从我的班级到你的班级要跑几分钟，不知道绕哪条小路最近，不知道那次运动会趁乱牵你手，到底耗费了我多大的勇气。

 

这些你都不知道，因为我喜欢你，为你做再多也是甘之如饴。

 

但我还是没能给你留下什么好印象，可能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死缠烂打又爱发脾气的学长，被你拒绝还要骂你，多混蛋多离谱的事情。

 

这么多年过去我却始终记得第一次和你表白的场景，表面故作轻松吸管却都被咬到变形，其实每一次试探着说喜欢都是真心，但我也才十八岁，最炽烈的爱也会在一次次碰壁后变得患得患失若即若离，所以我不敢赌。

 

你喜欢我吗？

 

不喜欢。

 

人都是会变的，小学的时候每年都要换新的卡通书皮，会假装不经意炫耀我的颜色最好看动漫图案是最新款。长大了就不再喜欢这些幼稚的东西，从透明书皮再到完全不管任凭书本被翻的破破烂烂，翘了边的纸张写满密密麻麻的笔记，我不再执着于我们的那一页故事，放不下也好不甘心也罢，怎么样都是活，结局停在这里也没什么，反正人生总是要有很多离别和很多错过。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方士谦松开王杰希的手。

 

“当时每次被你拒绝我都觉得好生气，我那么好你凭什么不喜欢我，那时候我真的很骄傲，因为我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唯独在喜欢你这件事上搞得一团糟，真的挺神经病的，还要装得很无所谓，其实心里觉得，好没面子啊。”

 

我在你面前骄傲恰恰是因为，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

 

“不过说这些挺没意思的，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路过这里就忍不住想叙叙旧。”他语气轻快，起身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回家吧，再不走他们下晚自习了，遇上个张佳乐那样的说不定还得找你碰瓷。”

 

王杰希站在原地不动。

 

“方士谦。”

 

“就像你说的，你那么好那么骄傲，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分一点自信给我对你的感情。”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爱你。”

 

 

收拾屋子的时候意外找到了高中时期的笔记本，纸上满满一页都是他的名字，夹杂着几个早已看不懂的化学公式。那时候总喜欢模仿王杰希的签名，听说他经常被老师骂，作业单写一个王让人上哪知道是你。方士谦觉得这个行为还蛮中二的，总之不太符合王杰希好学生的气质，他总是写不好那个字，有几页可能是正在犯困，字迹写得简直像鬼画符，那个歪歪扭扭的王字后面还画了个很土的爱心。当年写下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呢，或许是想自己会不会也出现在王杰希的日记里，想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想，或许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6.

和张佳乐的那顿饭还是拖到了年底，正好赶上方士谦升职，张佳乐粥都喝了两碗，眼看饭菜上的热气逐渐消失殆尽，方士谦终于姗姗来迟。他解下围巾挂在衣帽架，“今天也太他妈堵了，堵车还红灯，张佳乐你可真是个霉比。”

 

张佳乐抬手就是一个纸团，“不嘴贱会死是吧。”

 

“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方士谦脱了大衣坐到对面，抬眼对上孙哲平微妙的眼神，他弯起指节敲了敲桌子，语气意有所指，“你开车来的？”

 

方士谦一脸不解，“不能开车吗？”

 

张佳乐也反应过来，“你车今天不是限号？”

 

……

 

“那个。”方士谦战术性喝茶，掩饰地咳了两声，“我内什么，带了个司机，车位不好找，他在停车。”

 

气氛凝滞了十秒，张佳乐缓缓放回刚夹的麻薯球，孙哲平默默扣上领口的纽扣，从坐没坐相秒变人模狗样，俨然一副娘家人姿态。

 

张佳乐：方士谦你个狗，你和我不亲了，你谈恋爱你都不告诉我。

 

孙哲平：要不再加几个菜？你看今天这酒还行吗？不跌面儿吧？

 

方士谦：无所谓，他酒精过敏。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方士谦火速从座位弹射到门边，张佳乐和孙哲平屏息敛声坐得笔直，看清来人后长舒了一口气，张佳乐又去夹那盘麻薯，“害，还以为是谁。”

 

方士谦气得去抢他筷子，吃吃吃就知道吃，好歹意外一下吧！

 

王杰希不能喝酒，孙哲平给他叫了杯茶，两人举杯相碰，像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暗号，“恭喜。”

 

 

电影散场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身后熟悉的身影，孙哲平靠着那颗榕树，嘴里叼着燃到一半的香烟冲他挥手，他没有问孙哲平为什么会在这里，两个失意的人凝瞩无言，离开前他问孙哲平，你为什么选这部电影？

 

孙哲平笑了笑，用电影里的台词回答他：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他说，代价太重了。

 

 

方士谦在桌下踹孙哲平一脚，却悄悄去拉王杰希的手，“你们背着我在讲些什么？”

 

手心的热量传过来，王杰希让他靠近，声音在耳边一点点失真，“秘密。”

 

秘密是，如果可以改写这段故事，我会毫不犹豫告诉你，其实我也喜欢你。

 

时间单向而行，日月逾迈，天地浩渺。

 

Why don’t we start again? 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从头来过的意思是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

*写这个故事的初衷是因为毕业季，正文也就才1w2左右，很短，方王线的结局最终定格在了方士谦戛然而止的高三，评论区的长评我都很喜欢，感谢你们愿意花时间去读完这个故事，我当时对后续的回复是：没有后续，因为觉得这篇文更适合点到为止，但正如大家所看到的，我最终还是决定给他们一个圆满的结局，原本以为5k左右的番外最后写到了1w+，没想到能把这个故事讲到这么长（btw希望大家能尽量给点反馈）

写正文的时候就在听《如烟》，写番外的时候又找出来听，就像歌词里写的那样，不让故事这么的后悔，我不要告别。

 

平行宇宙里，爱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