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对我有任何期待

【双花/方王】黄金时代(旧文重修)

关于高三的故事 背景是2015-16

非原著向 难免会ooc 见谅

 后续见合集

 

“十七岁的那年 吻过他的脸

就以为和他能永远”

——五月天《如烟》

 

 

三点睡六点起,阎王夸我好身体。


昨晚打游戏鏖战到半夜,孙哲平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梦里刚要打上食堂的大鸡腿,冷不丁被老师叫起来提问,他迅速瞟了眼右前方的手势,从善如流地说了个数字,“-1。”


老师把他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不容易啊孙哲平,刚睡醒都能看这么清楚呢?给我站着好好清醒清醒。”说完又和颜悦色地看向方士谦,“还有你,好人做到底,后排一起站着去。” 


方士谦气得咬牙切齿,在心里骂了孙哲平半节课,打定主意今天绝不和这货说话。孙哲平被这一出彻底整清醒,对方士谦的愤怒浑然不觉,下课铃响勾着对方的脖子就往外拽,“去超市不?请你吃八喜。” 


“还剩五分钟你确定来得及?”


“卧槽哥们校运会百米非体育生记录保持者好吧,走走走赶紧的别磨磨唧唧。”


等到吃完又和孙哲平勾肩搭背才想起来自己发的誓早就被忘了个一干二净。方士谦自诩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坐在旁边的空座上心安理得地啃薯片,“记得把渣擦干净。”孙哲平说,“不然等张佳乐回来削死你。” 


桌上堆满了空白的试卷,方士谦一脸挪揄地冲他挑眉,开始讨打,“没有同桌的日子,很寂寞吧?” 

孙哲平抬腿踹他一脚,“滚滚滚,赶紧滚。” 


吃人嘴短,方士谦顺了张空卷子折成纸飞机,边走边在心里后悔,早知道拿孙哲平的了,这样张佳乐又少补一张试卷,我对这瘸腿狗儿子也太好了,等他回来必开他飞机。


下节课是孙哲平最讨厌的英语,他摊开练习册佯装听课,躲在堆成小山的书堆后给张佳乐发消息:怎么样,今天好点儿没? 


张佳乐回了个哭脸的表情包:时辰已到,明日问斩。 


“温润菌子”修改群昵称为“恭迎乐帝摆驾回宫”。

附中纯元:哟,终于出月子了。

青铜门保安小哥:你桌上全是方士谦掉的薯片渣。

温润菌子:@附中纯元 等死吧你!


他上个月骑着新买的trek来学校一通显摆,结果隔日就在校门口和接送学生的家长发生剐蹭,小腿骨裂不能下地。张佳乐因祸得福,在家追剧睡觉打游戏,丝毫没有一点身为高三生的觉悟。


落了一个月的课,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补。 


方士谦在群里喊张佳乐打排位,顺便@了孙哲平:昨晚物理作业做了没?没做赶紧写,下节课给我抄抄老秃驴说要交。 


孙哲平从书堆里抬起头,冲右前方的背影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从书包里拽出一张皱巴巴的物理卷子,在英语老师念经一般的声音里奋笔疾书,习惯性地在带电粒子的题号上画个圈。他解题解得入了神,直到班里骤然响起一阵嘈杂,教导主任两指夹着刚收来的手机,另一只手发动死亡攻击怒戳方士谦脑门,“你说说你,被我逮几次了最近?都高三了还敢玩手机!下课抓紧给我滚到教导处来!”


 方士谦一脸心如死灰,出门前忘了看看黄历,连续两节课被抓,大概率今天水逆。


游戏打一半队友挂机,张佳乐独自一人在峡谷游荡,下了线立刻在群里讨伐方士谦不守辅道,问他死哪去了,速速出来挨骂。


孙哲平默默把作业放到方士谦桌上,回:被老冯逮了,正在教导处接受超度。


张佳乐对方士谦的遭遇深表同情,在朋友圈给方士谦点了个蜡:老方被收的第四部手机,阿弥陀佛,想他。


孙哲平看着最后两个字,手指一抽,刚点的赞又点了个撤回。


想他干嘛,想点好的吧。


 

“……我刚说的你听到没?”冯宪君端着一壶浓茶,把桌子拍得啪啪作响,“高三了,老师体谅你们任务重不让你写检讨,但是你三番五次违纪是想怎么着?方士谦,你要造反?”


 方士谦一脸谦虚:“不敢不敢。”


冯宪君气结:“还有你不敢的呢,给你根绳儿都能上树了。”


“瞧您说的,不给绳儿我也能上树。”方士谦笑得一脸纯良,“但是谁闲着没事上树啊,我又不是母猪。” 


冯宪君任狠狠克制住想泼他一脸茶的冲动,赶鸭子一样把人赶走,感觉自己为教育事业付出太多,不到四十就要更年期,附加发际线日益后移。 


手机被收,方士谦老老实实抄了一节课的作业,顺道帮孙哲平改了几道错题。好不容易捱过了最后一节物理,他戚戚然抖着卷子飘到孙哲平身边,“北风那个吹——”


“别犯病,说人话。”


“好久没吃点好的了,出去吃呗,顺路再陪我去商场买个手机。”


孙哲平白他一眼,“有钱没地儿花是吧,不是我说,你就不能消停消停?”


“不能。”方士谦理直气壮,“兄弟如衣服爱疯如手足,没了手机我怎么活呢,体谅体谅兄弟,赶明儿我帮你在那二货面前美言几句,太划算了简直,成交!”


 “就你那狗嘴还是算了吧,说完估计直接绝交。”


高三的午休比之前要短,方士谦低头摆弄新手机,孙哲平坐在他对面囫囵吃了顿午饭。十月份的太阳还是耀眼,在校门口又被执勤的学生拦住,学校规定校服不准敞着怀,方士谦边拉拉链边骂老冯规矩忒多,等毕业非找人干他一顿不可。


孙哲平双手揣兜,“那你口味挺重。”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方士谦一脸恶寒,“下流!太下流!” 


下午的课全都被拿来考试,不知道出题人是不是心情不好,考下来几乎要扒一层皮。老师们不负众望,效率极高,赶在晚自习放学之前批完了卷子,发下试卷班里哀嚎遍野,“我操,不如当初上个技校。”


方士谦把书包往肩上一甩,题难的时候就能显出他的优势来,他扭头问孙哲平,“怎么样啊孙哥,你理综多少分?”


孙哲平嫌他烦,试卷对折揣包里,“咋恁不懂事,不该问的别问。” 


“别啊,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装逼。”方士谦贱兮兮地凑上前去,“怎么说,你不会又考了个二百五吧?”


孙哲平甩来一记锐利眼刀,方士谦被瞪得一愣,随即笑得惊天动地,连显摆都顾不上,“哎哟我去,你跟这数可太有缘了,可惜张佳乐不在,这种快乐只能我自己欣赏,唉,白瞎了。”


“快乐个屁。”孙哲平背上书包,两人慢腾腾地跟着大部队下楼,“落下那么多卷子,等明儿回来有他哭的。”


“反正早就讲完了,你还真指望他能写啊。”深秋的夜晚冷得彻骨,方士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我说,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表白?”


月光把树影都照的斑驳,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无端地生出一股落寞。 


孙哲平盯着忽明忽暗的路灯,捏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不知道。”


突然“啪”地一声,暖黄的灯光倾泻出来,远处的校工从梯子上下来,看到路灯下站着的两个少年,“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啊?” 


方士谦冲校工挥挥手,“我们马上就走,大爷您晚上也早点休息!” 


校工差点被气半死,恨不得把钳子扔方士谦头上,“管谁叫大爷呢!我他妈才三十!” 


方士谦笑得乐不可支,一抬脚,精准无误地踩上孙哲平雪白的球鞋。 


…… 


“方士谦。”孙哲平面无表情,咬牙一字一句地说,“我日你大爷。”

 



第二天降温,早读大家都没什么精神,窝在校服里拖长声背课文。方士谦低着头狂喝燕麦奶,沉醉在麦香味中毫无防备,后颈悄无声息贴上来一只冰冰凉的手,他猛地回头,“卧草,有畜生。”


张佳乐笑得两眼齐眯,“想我没狗儿子?”


然后回座位看到满桌的试卷,当即就想冲到校门口碰瓷,再开口语气都变得气若游丝,“不写了吧?反正也没人给我讲,写了也没用啊。 


“我给你讲。”孙哲平翻出之前的卷子,语气不容置喙,“写吧。” 


下了早读方士谦立刻过来慰问,手上还捏了包浪味仙咔嚓咔嚓地吃,顺便对张佳乐的新造型发出锐评,“我去你头发现在怎么这么长,想当女儿国国王?” 


“懒得剪了,我感觉还挺好看的。”写了两道又碰上电路题,张佳乐想也不想直接画了个圈,又转过脸问孙哲平,“你觉得好看吗?” 


“老冯马上来抓你仪容仪表。”孙哲平把方士谦赶走,十分强盗做派地留下了零食,“基础题你也空啊,这道选C。” 


“哦。”张佳乐在C上打了个勾,眼巴巴地盯着那袋浪味仙,“我也想吃。” 


“写完选择再吃。”孙哲平给他画大饼,“这张简单,五分钟就能写完。”


张佳乐埋头吭哧吭哧地写了一整个课间,感觉脑细胞都死了一堆,结果写完就打上课铃,妈的,孙哲平这龟孙子就是故意的。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电场强度,不会求,画了个凶神恶煞的小人,旁边写上孙哲平的名字,眼瞅着要演变成孙哲平大战哥斯拉,旁边推过来一张卷子。张佳乐刚想说你这狗爬字谁能看得懂,就看到他画圈的几道电路题旁边勉强能算工整的解题思路和计算公式,孙哲平弯起指节敲了下桌子,“这么细的步骤都看不懂建议去协和检查是不是脑瘫。”


拿人手短,他偏过头瞟了眼孙哲平,好端端的语文课,一个做数学一个补物理,公然违纪,谁也不听。 


张佳乐撕了张便利贴把涂鸦盖上,又从桌洞里翻出裁纸刀和错题本,一刀下去,得,裁错卷子了。


“这张老师讲过了吧?”张佳乐小声试探。


“裁吧。”孙哲平头也不抬,“早就讲完了。” 


于是张佳乐十分不客气地把孙哲平的物理卷划了个稀巴烂,他不用跑操,大课间的教室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人坐在座位上吃零食,好不惬意。


要是评选高中生最讨厌的事,各种期考月考当仁不让,再往下排,那就是春夏秋冬都躲不过的跑操。 


方士谦还哀嚎过,初中不知体操福,好想穿越回去放飞理想。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跑完步累得像条狗,还要听班长在旁边西子捧心地发春,“我跟你讲啊四千,高一来了个好漂亮好漂亮的妹妹耶。”


“别学张佳乐说话,没那南方口音听着恶心。”方士谦鸡皮疙瘩抖了三抖,“既然知道特漂亮咱看看就得,乖啊,没有镜子也有泡尿吧。”


“我草你才是真恶心。”班长手肘捣他一拳,被方士谦灵活走位躲过,“哎我说,干嘛不当体委了,你上学期不是当得挺好的吗?”


方士谦很无所谓地笑了笑,“喊口号太累,嗓子都给我喊劈了。”说完还顺势咳了两声,“宝娟!我的嗓子——”


最后一个字被硬生生掐断在舌尖,有个身影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穿着高二的校服,背挺得很直。


“王杰希不和你关系挺好的吗,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班长压低了声音问,“吵架了?”


方士谦好气又好笑,“吵个鸡毛的架我和他有什么好吵小屁孩一个死大小眼谁跟他计较谁是猪。”突突完一长串还不过瘾, 顺便冲王杰希背影比了个中指。


有几个班在扛纯净水桶,看男女比例像是文科班,有不少女生也下来帮忙,不好提的就放在地上咕噜噜地滚,班长这才回过神来,和方士谦也一人扛了一桶上去。上台阶的时候正巧碰到王杰希从高三教学楼出来,手里厚厚的一沓资料,同行的女孩子声音很甜,冰激凌一样融化在方士谦耳朵里,“这么巧,部长你也搞化竞啊。”


他晃了个趔趄,被人从背后稳稳扶住,班长还在闷头爬楼,抱怨着迟早要腰肌劳损。


王杰希收回手,语气随意又疏离,“不。”他说。


“我搞电竞。”


 


和期中考一同到来的还有强降温天气,一群人拖拖拉拉地把桌椅挪回原地,方士谦瘫倒在座位上,说这题也太瘠薄难了,考得老子脸色发绿。 


然后又问孙哲平:“19题的K值你算的多少?” 


孙哲平想了想,不是很确定,“4吧。” 


“等等,您二位能别在我面前对答案吗?”张佳乐翻箱倒柜找耳塞,“感觉我们的友情可以到此为止了。”


“可是我算的2啊!”方士谦如临大敌,扒拉开张佳乐捂着耳朵的手狂晃对方肩膀,“班花,你算的几?”


张佳乐被他晃得头晕,思忖片刻,“好像也是2。” 


“艹!完蛋!”方士谦道心破碎,只觉得灵魂也跟着正确答案一同远去了,“那十有八九是咱俩算错了!”


“滚远点好吧,谁再对答案谁是儿子。”


张佳乐被他气了个半死,眼不见心不烦,拿校服蒙着头装睡,方士谦还在拉着孙哲平纠结不确定的选择,张佳乐选择性地听了几道,自己考得好像也不太好。 


孙哲平掀他校服,张佳乐的脸都被闷得红扑扑,冬天的暖气开的很足,“电学大题之前做过类似题型。”孙哲平说,“前几天刚给你讲过,做出来了么?” 


“做是做了,对不对那就不知道了。”张佳乐把脸转到另一边,“别跟我聊,不想对答案。” 


考完试的自习总是容易心浮气躁,在教室巡逻一圈,没收的漫画手机都能堆摞成山。 


“老方怎么没被抓。”张佳乐发了半节课的呆,忍不住戳孙哲平说小话,“这是藏出经验来了。”


孙哲平往那边看了一眼,方士谦左手撑着头,右手在演算纸上写得飞快,“做题呢,可能没考好吧,受刺激了。” 


要不怎么说好兄弟,成绩出来三人集体退步送温暖。方士谦情绪低落了一周,连课间都消停了不少,孙哲平乐得清闲,整日窝在小山一般的书堆后睡觉,被老师罚了好几次的站,最后连站着都能继续补眠。


外套从大衣添到厚厚的羽绒服,右手无名指的墨水总是不干,寒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额前的刘海都被吹乱。 


方士谦的低气压终于在下次月考怒砍年级前十后一扫而空,尾巴刚翘上天就被孙哲平拽下来,“得了吧你,考砸一次就努力,努力完支棱一次,下次继续拉稀。” 


“草泥马就不能给兄弟点鼓励。”方士谦飙了句脏话,得瑟的心情瞬间全无,搂着张佳乐的脖子咬牙切齿,“哥已经成长了,发誓贯彻努力之心直到高考,老子要和王杰希一起上北大。” 


“可我感觉王大眼也不怎么搭理你啊?”张佳乐叼着一瓶ad钙,继续泼他冷水,“而且他明年才考,说不准到时候反水去清华了呢。”


方士谦被他俩烦得脑仁疼,嫌张佳乐走路太慢,蹬蹬蹬下楼跑操去了。 


“其实走快点也是可以的。”张佳乐拽了拽孙哲平的袖子,“我腿真没事了,回回咱班集合都最慢,分数迟早得被王杰希扣完。” 


孙哲平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脚步丝毫未快,慢得像菜市场买菜的老太太。 


张佳乐的惬意生活早在前几天就被无情打破,学校要求不能跑的学生全都去楼下见习,美其名曰多呼吸新鲜空气。他举着课本摇头晃脑地背《逍遥游》,一堆真假病号里就数他嗓门最大,背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连路过的老师都要夸奖他一番,再提醒一声你这头发好像该剪,张佳乐选择性装聋,继续吸入一肺混着雾霾的冷风。 


今天见习的人少,背完一遍没什么意思,张佳乐干脆凑到王杰希旁边试图闲聊,暗示地指指他手里的记分册,“王大眼,王部长,您行行好呢,今天就别扣我们班了呗。” 


王杰希头也不抬,中性笔唰唰在表格上画叉,“你们班集合真的太慢了。” 


“那不是哥们前阵子腿断了,我们班同学情比较团结,照顾我就走得慢了点。”张佳乐贼心不死,搬出方士谦拉拢关系,“你就看在老方的面子上,宽容宽容,嗯?”


王杰希手一抖,笔尖在纸上划出一小道痕迹,“我为什么要看他的面子?”


“那看看我的面子,咱俩还打过球呢。”


王杰希终于肯瞥他一眼,心想你还记得啊,2V2,被对面打了个落花流水,从那之后他都没再打过篮球,就是怕碰上张佳乐这样的猪队友。


张佳乐在这宝贵的一眼里品咂出一丝转圜余地,乘胜追击道,“还有去年运动会,老方听说你喜欢喝可乐,差点把全超市的可乐都给你搬到主席台,搬得我差点腰间盘突出。”


笔在“高三二班”的空格停顿,最终还是写了个不咸不淡的普通分数,“哪有广播员喝可乐的。”


所以今年换成了冰糖雪梨,不是外面卖的那种,一看就是在家里熬了很久,用保温杯装着。方士谦还特地跟他解释一番,是新杯子,只不过是我的同款。


不扣分就行,张佳乐见好就收。寒意料峭,王杰希握着笔的指节都被冻红,张佳乐从兜里掏出个粉黄粉黄的暖宝宝,揉搓两下塞进王杰希手心,“你们纪检部也是真不容易啊,就不能戴个手套吗?”


“没那么冷。”


其实是嫌戴手套看起来土。


“给你你就拿着呗。”张佳乐用手卷着翘起的发梢,确实长长了,扎在颈侧麻酥酥地痒,“周末真得去剪头发了,再不剪老冯要化身剪刀手冯德华,很怕他给我剪成狗啃。”


“你可以再留一留,元旦晚会直接cos刘欢。”


“滚啊!”张佳乐笑完又开始叹气,“凭什么不让高三看元旦晚会,都累成狗了休息休息怎么了,今年排的话剧我还挺想看的呢。”


跑操还剩最后一圈,王杰希收了记分板,暖宝宝从左手换到右手,上课讲过的发热原理,铁粉逐渐氧化发生放热反应。


“那就去看啊。”


“纪检部部长怂恿高三生违纪?”


“都元旦晚会了谁还在乎纪律。”


张佳乐笑着去勾王杰希脖子,王杰希躲不过,压低声音吓唬他,“老冯来了!”


“骗人!真当就你背后长眼睛是吧!”


“我草张佳乐怎么扒王杰希身上。”方士谦往那边看了一眼,顿时如临大敌,“孙哲平,回去你管管。”


“别老我草我草的,听着影响多不好。”孙哲平神色不悦,伸腿去绊方士谦,“跑你的步。”


方士谦不高兴,“等明天我也装病。” 


“猪八戒追媳妇。” 


“你找死!” 


“二班队末的两位同学!跑步不要打闹!” 


方士谦整个人都要气成河豚,咬牙切齿,“等会儿我就告诉张佳乐你喜欢他。” 


最后半圈跑完,跟在队伍的末尾慢悠悠地往回走,张佳乐站在楼梯口冲他们招手,笑盈盈的,被厚厚的羽绒服裹成一个球,粲然的阳光打在少年身后,尘埃都斑斓,稚拙又烂漫。


孙哲平目不转睛地盯着张佳乐看。 


方士谦也安静下来,“真的不说吗?” 


怎么说,说我喜欢你挺久了,你要不要试试和我在一起。


孙哲平对张佳乐的喜欢算不上秘密,再老土不过的一见钟情,当他糊里糊涂就这样应允了对方成为自己新同桌的那一刻起,脑子里就有个声音对他宣告:孙哲平,你完蛋了。


后来方士谦添油加醋夸大其词,说你不知道孙哲平高一多可怕,军训就开始和隔壁班打架,调座位直接站起来说老师我不要同桌,当时你没说一声拎着包就坐过来,我们真以为你会被打。


孙哲平欲盖弥彰地往方士谦嘴里撒彩虹糖,“别听他瞎说,我不打转学生。”


张佳乐一脸吃惊地看着他,“意思是我不是转学生的话你就会打我吗?”


方士谦在一旁乐不可支。


重点高中的转学生总会有种说不清的微妙,更何况张佳乐还来自外省。关于他的传说沸沸扬扬,有人喜欢学他蹩脚的卷舌,带着点高高在上的嘲弄,“你刚才那个音是怎么发的来着,课本——儿,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佳乐还没来得及出声,孙哲平把笔一丢,眼神淡漠地觑着他,“学人说话是吧。”


没等那人反应,又漫不经心跟了句,“也对,狗都是跟着主人学说话的,可惜学不会人话,只能狗吠。”


对方脸色霎时难看下来,本以为张佳乐性格好会当和事佬,结果张佳乐只当什么也没听见,低着头佯装做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等人走了才小声说了句,“谢谢。”


“没什么。”孙哲平顿了顿,又说,“其实不用刻意学儿化音的,你的南方口音很好听。”


张佳乐转过脸看着他,眼睛亮得好像藏了星星,“真的吗?”


孙哲平确信自己脑子被星光晃得很不清醒,他笑,“当然是真的。”


后来,很遥远很遥远的后来,当他们再度回想起这件事,张佳乐告诉孙哲平,其实我当时想到一句诗。


“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真的不说吗?”

“算了吧。”

 


 

元旦晚会向来是高一高二特供,高三只有在班里自high的份,大家都没什么排节目的心,一致同意随便放部电影。


“咱们班今年看什么?”张佳乐和班长并排接水,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去年还在礼堂狂扔荧光棒呢,转眼就轮到自己坐牢。”


“复联2,你们肯定看过了。”班长白他一眼,“可拉倒吧,我就不信你们仨真能消停。”


“阿弥陀佛。”张佳乐故作高深,“刻板印象可要不得。”


偷跑计划被方士谦命名为暂别了牢笼,趁着放电影关灯之际从后门溜出去,一路狂奔到礼堂后排却还是错过开场。台上是高一的班级合唱,方士谦手忙脚乱地摆弄三脚架,背后幽幽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干嘛呢?”


“卧槽!”手一抖差点摔了相机,方士谦惊魂未定地回头,“班长你怎么来了?”


班长双手合十,满目怀春地看向舞台,“爱美是人之常情,你看,漂亮妹妹。”


台上是上来报幕的主持人,俊男靓女,黑西装配白礼服,任谁来看都好般配。


方士谦摁下快门。


“原来不止一个人专门逃课来看主持人。”张佳乐小声说。剪了头发总觉得脖子那里冷,此刻在礼堂也围着围巾。声音湮没在四周嘈杂的交谈里,孙哲平没听清,凑近了问,“你刚才说什么?”


“感叹一下爱情的力量啦。”


孙哲平把荧光棒塞到他手里,笑,“你懂个屁的爱情。”


下一个节目是张佳乐心心念念的话剧《堂吉诃德》,去年排的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方士谦演的男主角。排练的时候大家都在后台,他越过所有人去找背台本的王杰希,“女主角上厕所去了,你陪我对会儿台词呗。”


王杰希看上去很不情愿,却也没真正拒绝,“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用功。”


“一会儿,就一会儿。”


“Then what should I swear with?”

“No need to sear; or if you wish, then swear with your own graceful, that's the idol I adore, I will believe in you for sure.”

 

压轴节目依然是万年不变的教师表演,冯宪君竟然站了C位,戴着假发深情演唱《我的太阳》,那模样实在太过抽象,张佳乐笑得前仰后合狂拍孙哲平肩膀。表演队伍里有高一教过他们的老师,记忆又被拉回到两年前,那时候他们坐在右区第三排,荧光棒不知道摇坏多少个。班长依旧还是现在的班长,扯着嗓子维持纪律;孙哲平对话剧提不起兴趣,只听张佳乐在旁边念经一样叨叨接下来的剧情,满脑子都是完蛋了他高二肯定不学理。


少年不管,流光如箭,因循不觉韶光换。


跟着乌泱泱的人群走出礼堂,外面是汹涌的细雪。孙哲平牵着张佳乐围巾的一角,没忍住说这样好像遛狗啊,被张佳乐抽了围巾追在后面打,朔风夹着雪拍打在脸颊,最后还是孙哲平认输投降,“不闹了不闹了。”


“方士谦呢?”


“后台找王杰希去了吧。”


于是张佳乐又开始长吁短叹“爱情的力量”。


方士谦逆着人流赶到后台,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声“对不起借过”,在休息室和迎面走来的王杰希撞了个满怀。对方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只是不动声色地帮他护了下相机,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往外走,“最后一届了啊。”方士谦说。


说完又不是很确定,“你明年应该不会逃课来看吧?”


王杰希从包侧抽出折叠伞,“有这时间不如趴着睡觉。”


“你主持进步蛮多的。”方士谦踢开路上的一粒石子,鞋尖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今年没紧张也没嘴瓢。”


“还是差点打磕巴,不过那时候你还没来。”


方士谦微妙地提取到他话里的信息,“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来的?”


“……”


王杰希加快脚步不看他,握着伞柄的指关节隐隐用力。


方士谦一下就笑了,岁暮天寒,他春风得意。


他对未来并没有把握,但此刻他却只是想,原来王杰希看得到我。


 


转过年来的时间仿佛被摁了加速键,本要取消的体育课在学生的强烈抗议下堪堪保住,方士谦迫不及待地脱掉羽绒服,初春的操场还有未融化的雪。几个半大少年躲在楼后的角落里抽烟,张佳乐跃跃欲试,“我也想抽。”


 伸过来的手被孙哲平一巴掌打掉,“抽个屁,不行。”


方士谦有样学样,转过脸对王杰希说:“你也不行。” 


王杰希挥了挥烟雾,觉得呛人,“我本来就不抽。” 

“考完一模出去玩不?”方士谦早就按捺不住,顺势攒局,“听说考完放一天假,傻逼学校多久没放假了我日,大年三十都被我妈看着做题。”


张佳乐立刻就说要去,他去孙哲平就肯定去。王杰希没出声,方士谦只当他默许,笑嘻嘻地吸了口烟,说最后一根,抽完哥们吃斋念佛即将遁入空门。


孙哲平不信,“我听你胡说八道。” 


“真戒了,年纪轻轻抽什么烟啊,对身体多不好。”方士谦说,“有人不喜欢,戒了就戒了呗,没意思。” 


张佳乐眯了眯眼,感觉有些不妙,“那个朝这边走的,怎么看着那么像老冯?” 


“楼后面四个抽烟的!给我站住!” 


“卧槽!跑啊!” 


四个人两两跑散,王杰希被方士谦拉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要跟着一起逃。方士谦顺手拉开身旁器材室的侧门,两个人猫身钻进去,球架上的篮球滚下来,砸了满怀。


方士谦忍不住咳了两声,嫌弃地皱了皱眉,“脏死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王杰希只觉得好无语,“那你还非要躲到这里。”


深蓝的校服上擦出一道灰尘,方士谦伸手替他拍了拍,笑得没心没肺,“行吧王部长,那你现在出去跟老冯讲,你看他信不信你。”


“咳,王杰希。”方士谦伸手打了个响指,“和我谈恋爱吗?” 


“不谈。”


“考虑一下嘛。”


“你滚。”


“没意思。”方士谦撇了撇嘴角,很轻地叹了口气,“每次都这样,王杰希你可真没劲。”


他俩安然无恙挤在器材室吃灰,张佳乐和孙哲平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冯宪君不知哪来的爆发力紧追在他们背后跑。好不容易拉开一段距离,孙哲平拉着张佳乐绕到操场后墙,三下五除二翻过铁丝网,张佳乐学着他的样子也攀上去,骑在墙头不敢往下跳,“我腿再断一次怎么办!”


“跳啊!”孙哲平仰头冲张佳乐喊,“我在下面接着你,不用怕。” 


脚步声越来越近,张佳乐惊惶回头,心一横咬牙跳了下去,孙哲平稳稳当当把人接在怀里。张佳乐还气喘不匀,两人紧紧贴着那颗粗壮的榕树,墙后是教导主任气急败坏的骂声,“你们真是反了天了!”


确认老冯已经不在这里,张佳乐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下来,却还是对刚才的冒险心有余悸,“要是再断一次真就完蛋了。” 


孙哲平就笑,轻松又笃定,“肯定会接住你的。” 


沿着后墙走了一段,小树林里有偷偷约会的情侣,女生清脆的笑声像银铃,又很快隐了去,只听见最后呢喃的尾音。


“你会和我考一所大学吗?”她撒着娇恳求,“不分开好不好。”


男生的声音低沉,“不会分开的。”


好像是教导主任又查过来,情话戛然而止,只留下步履匆匆,新叶在枝头斑驳地摇晃。


榕树的枝桠高过了围墙,树隙下的日光影绰绰,有风吹过,簌簌作响。


张佳乐抬头看着天上的飘浮的云霭,像是感慨,“现在这个年龄,一切情深意重的许诺都不牢靠。”

他语气轻快,脸上还是孙哲平最熟悉的笑,“北京的天还是不如昆明的蓝啊。”


“是么?”孙哲平环着手,状似不经意地说,“其实换个环境也蛮好。”


粲烈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张佳乐停下脚步,声音很轻,“你知道我想考回去的吧。”


“嗯。”


张佳乐呼出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孙哲平垂下眼看他,觉得一些事有必要提前说清,“张佳乐,改变是好事。”


“我知道啊。”


“所以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他说,“事不过三,不会再有更糟糕的事情了。”


张佳乐怔了怔,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你查我。”


“对不起。”孙哲平和他道歉, 张佳乐还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最后他听到张佳乐说,“算了。”


“反正是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事。”他碾碎一片落叶,低声说,“都过去了,要是没放下我也不会选择回去。”


孙哲平扣着张佳乐的肩,强迫他看向自己,“张佳乐,你听我说。”


“那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很勇敢,那些冷眼旁观的人才是真正的加害者。”


青少年总是渴望反抗规则,在荷尔蒙躁动的年纪,越是平凡的人越容易成为校园暴力的受害者,谣言以讹传讹,暴力者变本加厉,任何和主流对抗的人都会被打成“婊子的同伙”。


但总会有人愿意站出来对抗恶意,张佳乐知道自己好人缘,他单纯地认为自己利用在老师同学之间的影响力帮了她一把,把她划归到自己的好友里,这是在匡扶正义。


可落到别人口中却是,“你给他睡过几次他才肯帮你?”


张佳乐的出发点无疑是好的,可他无心的善意却给谣言更添一把火。


她最终放弃升学,没有和任何人告别,毕业照上空白的位置,通讯录里仅剩的一个名字,没有留下任何的电话和地址。


而谣言伴随着张佳乐升入高中,在把男女关系当作炫耀谈资的宿舍夜聊里,在对方轻蔑得意的笑声中,全程沉默的他翻身下床,抄起桌旁立着的羽毛球拍,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我是想跟她说一声对不起的。”


孙哲平从口袋里取出一块奶糖,剥了糖纸递给他,“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那孙子要是还在昆明的话,我和你一起收拾他。”


张佳乐咬着糖块含混不清地说,“都跟你说了高考是大事了。”


“我也跟你说了改变是好事。”


“而且。”他不自然地咳了两声,“也不是所有人的承诺都不牢靠。”


张佳乐笑了,“比如呢?”


“比如……”孙哲平转过身在他面前停住,少年眉目清俊,校服勾勒出已然平直宽阔的肩膀,真正的立如芝兰玉树,他就那样看着张佳乐。


“比如,至少孙哲平靠得住。”

 

 

一模过后果然有了一天难得的假期,被关了两个月的高三生久违地想要放松自己。张佳乐进了包间才发现班里大多人都在,他有些一头雾水,“不是说就我们四个吗?”


“我人缘好嘛。”方士谦穿了件黑色长风衣,显得身上的学生气都淡了些许,他仗着身高优势去勾张佳乐的脖子,“王杰希还不知道,等会他来了你帮着我点儿……诶,这不是大家都让学校憋坏了,大家有福同享咯,而且人多也好玩。” 


于是王杰希开门就撞上张佳乐的笑脸,“王大眼,你迟到啦!” 


还死死拉着他的小臂,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跑路似的。


“王杰希。”班长精准无误地叫出了他的名字,王杰希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抽出来,刚想打个招呼,面前的人火速川剧变脸,“就是你丫的天天扣我们德育分,害得我们班当了一个学期的倒数第一!”


“滚一边去!”方士谦一脚把人踹开,和张佳乐一左一右架着他,恭迎皇后娘娘似的,语气十足十的颐指气使,“起开起开,提前说好了啊,谁都不准欺负我学弟,德育分那点破事找孙哲平去,都怪他成天磨磨唧唧的,罚酒!”


王杰希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除了你确实没人欺负过我。 


荣誉榜上被涂鸦的照片,体育课故意丢过来的篮球,说了不会在一起,还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王杰希我喜欢你。 


“你一未成年就算了。”方士谦开了听可乐给他,“喝这个,放心,没人敢灌你。”


班长也就是开开玩笑,又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问他要点什么歌。 


王杰希摆摆手,“我唱歌跑调。” 


“没事儿!四千的朋友就是我们二班的朋友!”


“咋那么多屁话呢,人家说了不唱了。”方士谦一脚把人踹走,“跟班花争麦霸去,有点眼力见儿,别打扰我跟我学弟聊天。” 


包厢里纷纷扰扰,所有人都在闹。他们兀自窝在长沙发的一角,方士谦的侧脸隐没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少年轮廓清隽,却还是顽劣地冲他勾了勾嘴角,“说真的啊王杰希,真的不和我谈个恋爱吗?” 


都快高考了。


王杰希还是没什么表情,垂睫喝了口冒还在冷气的可乐,“不谈。”


下一句肯定又要说“王杰希你可真没劲”。


没想到这次方士谦拿了杯酒,歪着头冲他笑了笑,说不谈就不谈嘛,算了。


酒桌游戏来来回回就是那些,忘了是谁先提议完国王游戏,方士谦脱了风衣,衬衫被灯光染成绚丽的色彩,他手气大好,开局抽到国王牌,“红桃二去隔壁唱首死了都要爱,谁抽的红桃二?麻溜的快去!”


张佳乐把牌一扔,“妈的什么狗运!我不玩了!”


“愿赌服输啊班花!不去喝酒!”


张佳乐酒量太差,孙哲平端起他面前的酒杯,“我替他喝。”


“那还是算了。”张佳乐把酒杯抢过来,一点点得意,“至少我不三杯倒。” 


方士谦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愤怒于他们之间的暗通款曲,孙哲平正大光明地瞪了回去:看个屁看。


可惜张佳乐没看懂他俩之间的眼神暗号,一脸茫然,“你俩干嘛呢?”


“没什么。”孙哲平重新把酒倒上,“虐狗。”


少年人总是借着游戏说真话,班长被抽到和学委告白,拿着麦克风吼得惊天动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一群人疯狂起哄,学委好脾气地笑笑,“都是游戏。” 


都是游戏,没有人会当真,也没人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张佳乐被罚了一圈,终于在最后一局抽中了国王牌,他发誓要一雪去隔壁借厕所的耻,要玩就玩个大的,“黑桃J亲方片Q,来一个吧。”


“诶哟我草,玩这么大啊班花?”


“反正都是玩玩嘛!”


“亲脸,亲脸总行吧?”张佳乐退了一步,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牌,还好还好,不是自己。 


方士谦把牌往桌上一甩,“张佳乐你看我下局不收拾你。”


孙哲平友情提示,“这是最后一把,你没机会了。”


“黑桃J呢?黑桃J是谁啊?”


一阵诡异的沉默。


王杰希亮了手中的牌,“我。”


我草。


张佳乐看了眼方士谦,眼神羞涩:老方,记得请客。


方士谦只觉得脑子里轰地炸起烟花,起哄声大得连音乐都听不清,王杰希逆光站着,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有些意外地,孙哲平出来打了个圆场,“哎,要不算了。”


王杰希冲他笑了笑,“没事。”


亲一下脸而已。


方士谦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都不知该放在哪里,只感受到脸侧匆匆掠过的嘴唇,冰凉凉的,很软,在皮肤上停留的短短一瞬。 


王杰希站在他面前,难得露了个狡黠的笑,“怎么回事啊学长,这么纯情?”


不是很能撩吗。


 “操了。”班长狂灌啤酒,和体委抱头痛哭,“果然只有帅哥才配叫学长,漂亮妹妹至今仍称呼我为那个高三的男的。”


众人笑成一团,一个平淡的游戏插曲就这样过去。


大家熙熙攘攘地散了,方士谦做东,把人一个又一个送走,最后只剩了王杰希,和他也是反方向的路。


路边的车灯打了闪,王杰希和方士谦道别,走出两步又被拉住,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方士谦的眼神湿漉漉的,“抱一下吗?”


王杰希没说话,只是轻轻回抱住了他,“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分开时方士谦又恢复了之前笑嘻嘻的模样,冲他扬了扬下巴,“再见啦。”


车窗升了上去,隔绝飘落的绵绵细雨,再见啦,再见。


城市听不见眼泪的声音。 

 


升入高三前他们挤在孙哲平家的阁楼上打游戏,打了几局把手柄一扔,忘了是谁先说的,玩得好没意思不如放个电影。


角落积灰的投影仪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都以为孙哲平会找些《泰囧》之类的片子,没想到他内心住着个文艺青年。四个人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事,窝在懒人沙发里看上个世纪的文艺片,王家卫的《春光乍泄》。何宝荣和黎耀辉分分合合,总是抵不过那句,“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布宜诺斯艾利斯,离北京最远的首都城市。孙哲平状似不经意地说,等毕了业可以一起去那里旅行。


结果张佳乐完全没听懂他话里的浪漫,“那就明年高考完,我想去巴西看奥运会!”


孙哲平还真想了想,看完伊瓜苏瀑布顺路过去,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王杰希被方士谦拉着翘掉了补习,说好的打游戏又变成看电影,方士谦也学着何宝荣扔下啤酒瓶,把脸往他肩上蹭,用并不标准的粤语念着那句经典台词,“不如我们从头来过。”


他把方士谦推开,又往对方怀里塞了个抱枕,“别耍酒疯。”


方士谦继续嗑瓜子,语气轻快,“骗你的啦。” 


 

“一个人可以假装开心,但声音就装不了,仔细一听就知道。”

“Why don’t we start again?”

“于是他死,和梦一起飞。”

 


方士谦连续两周不来上课,张佳乐问孙哲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孙哲平也只是继续做着做不完的卷子,很敷衍地回他一句,方士谦在家里复习。


“骗人。”张佳乐根本不信,“老方到底怎么了?”


孙哲平只是沉默,直到握着笔的手心都沁出了汗。 


“他今天下午要回学校。”孙哲平不想再说下去,“你自己去问吧。”


张佳乐连犯困都不敢,一下午死盯着右前方的座位。方士谦第三节课才来,还是校服都盖不住的倜傥,他人缘好,大家都从资料中抬起头,叽叽喳喳关心他的近况。


方士谦往包里装复习资料,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妈的感冒了,在家复习。


他说话还真带了点鼻音,冲张佳乐勾勾手指,“班花,陪我去操场转两圈呗。”


夕阳沉没,余晖将草地染成锈色,体育生从他们身边呼啸经过,汗水落入橡胶跑道,教练在重点歇斯底里地喊着口号,终点,近在咫尺又远在远方。


方士谦撕了根棒棒糖叼着,在张佳乐探寻的目光里无奈地笑了笑,“别这样盯着我了,其实今天就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我不打算留在国内读书了。”


其实多少猜到一些,“什么时候决定的?” 


“挺早了,去年就有在联系申请。” 


又是一阵沉默,张佳乐攥紧了拳,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心酸,“你丫个狗儿子还挺能瞒。”


“谁都没告诉。”方士谦说,“就孙哲平知道,我俩是发小,这事儿我肯定瞒不过他,是我不让他说的,你别跟他生气。”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主席台,想起去年运动会王杰希念稿,他拽着张佳乐跑了不知道多少趟,连搭档的女生都看不下去,“你们班的加油稿已经够多了,真的念不完。”


方士谦变戏法似的搬出一箱饮料,“谁要来送稿,我请播音员喝水啊。”


王杰希低头整理稿件,看上去很不领情,“喝可乐嗓子容易干。”


“我不管!就放这了啊!” 


方士谦怔怔地靠着栏杆发呆,张佳乐又问,“那王杰希呢?”


“他不知道。”方士谦很轻地笑了一声,像是自嘲,“没什么好说的,人家又不是真的喜欢我。”


张佳乐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到底为什么要出国啊?你成绩明明那么好的。”


“一直都是两手准备,没想到申请比想象中顺利,权衡过后觉得出去更好,就去了。”方士谦背对着夕阳,盛大的云层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光,“虽然很舍不得你们,但我也想要未来啊。”


更好的未来。


我能握在手里的的,更好的未来。


“刚转来的时候喊你班花你还会生气来着。”


“当时本来也是在骂我。” 张佳乐说,“搬个花还能搬出外号,现在想想应该算我的荣幸。”


方士谦翻过栏杆跳了下去,灌了风的校服被吹鼓起来,从操场能看到高二教学楼的教室,他盯着其中一间窗口看了很久。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做题的时候习惯支起左手,其实上课经常发呆,但又装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校服里永远藏着耳机线,在放英语听力的时候偷偷听周杰伦或是五月天。


你知道吗,其实你的班级离我真的好远。


张佳乐跟在他身后,看着方士谦在荣誉榜前停下,他伸出手指去戳王杰希照片里的脸,“他左边眼睛真的比右边眼睛大。”


孙哲平在校门口等他,方士谦伸手接过包,十分难得地说了声谢谢。 


“真的不和王杰希说一声吗?”


“没必要了,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反正迟早都会知道的。” 


张佳乐还是固执,“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没有未来。”


方士谦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几乎要笑出了眼泪。


“张佳乐,你好天真啊。” 


回到班里立刻被团团围住,班长一边嚎一边痛骂方士谦太怂,连道别都不敢,回去就删他微信好友,什么东西,白瞎我三年父子感情。


有人偷偷抹泪,离别突如其来,总是说着考完再聚,却还是有人提前离场,说了拜拜。


窗外是难得一见的粉色天空,晚自习课间,不少人偷偷拿出手机来拍照片,张佳乐埋头趴在桌上,耳机里放着离别的歌曲,被孙哲平轻轻摘下,分走一半。

 

时光的河入海流 终于我们分头走

没有哪个港口 是永远的停留

 

“我不会走。”孙哲平在课桌下牵住他的手,“所以我们不会分开。”


眼泪还是掉下来,墨迹晕开了浑圆的字体。


方士谦说他天真。


天真的人最好命,有人小心翼翼地爱他,甘心保护他赤诚的灵魂。 


王杰希看着荣誉榜上自己的照片,被人贴了便利贴,画上很大很丑的一个笑脸。


熟悉的画法,两年间不厌其烦地贴了一遍又一遍。


“哎那个大小眼!加你好友怎么不通过啊!”


“你们班也上体育课啊,一起组队打个球呗?”


“王大眼儿!”


“王杰希。”


“和我谈个恋爱吧。”


“为什么不啊,我真的很喜欢你嘛。”


王杰希把便利贴撕下来,薄薄的一张纸,像他们薄如蜻蜓翅膀的过往,脆弱却又带着脊梁,毫无眷恋地飞向远方。


你就是这样一个人啊,永远被簇拥,永远在笑,永远把喜欢挂在嘴边,真话和假话混在一起,你的承诺听起来真的很不牢靠。


可是。


和方士谦的对话框在最上面,没发送的草稿,一字一字删掉。 


等你高考完,就在一起吧。

 


 

“那几个定律都记熟了没?”孙哲平问。


“洛伦兹力安倍力,力往左甩别忘记。”张佳乐在脑海里顺了一遍口诀,高中的最后一天还是后悔,“造孽啊,我当初到底为什么非要学理。”


“类似的题型都刷过很多遍了,放宽心。”孙哲平把文件袋递给他,头顶响起进场的铃声,“最后一场了。”


多少人口中决定命运的考试,从小到大被耳提面命,读了这么多年书,就是为了最后这几张卷子。


答题卡不要折,题号千万千万不要看错。


电学大题果然还是那几个考点,只是明明做过那么多遍,还是算不出正确答案。


考英语前喝了咖啡,其实不喝也不会睡,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所以这题选C。


收卷的钟声敲响,合上笔,连同最后的青春,一起关进小小的笔帽里。 


“今晚出去玩吗?”


“那肯定的啊!不醉不归好吧!”


“去哪?你们决定好没?”


“等我问问方……嗯,不清楚,看看吧。”


当晚他们又去那家KTV唱K,班长唱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题好难,方士谦好王八蛋。


干嘛走得那么快啊。


离别总是猝不及防,像夏季突如其来的暴雨一场。 


人生别久不重逢,总以为还能再见,却未曾想平凡午后的一个擦肩,可能就是你我见过的最后一面。


春花,夏日,秋叶,冬雪。


书桌上还堆着没做完的试卷。


原来你已经离我很远很远。


原来在不经意间已经和很多人告别。


其实我很想你,划掉。


我也想过和你的未来,划掉。 


算了,算了。


祝你前程似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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